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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父亲

杨森

乡里风俗，年三十要请逝去的长辈回家过年，名曰请家堂。

父亲去世快三年了，请父亲也是我们家年三十夜晚的重要事情。母亲很重视，会早早的把准备好的橘子、苹果、饼干等供品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，酒杯里倒上好酒，香池里燃上香，然后在到我家老柜子底部把父亲的遗相拿出来，擦了又擦，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在供桌上。

父亲的遗相很大，是他去世“三天”时家里发丧用的。是一张镶了黑框的放大了的黑白照，很清晰。是父亲生病时照的。那时他的病已经比较严重了，很清瘦，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，慈祥的注视着我们。每次看到这张相片我的心里都是酸酸的，说不出的难受。

我是家里的男丁，请父亲的事自然落在我身上。母亲一再嘱咐说，请你爸要到十字路口，面朝咱们老家北陈庄的方向点着香拜上几拜，说上几句请你爸回家过年的话就行了。注意，请完往回走时千万别说话，也别回头，遇到熟人就晃晃手里的香别打招呼，人家明白，否则就不灵验了。

于是每年三十夜晚，我就和妻子一起去请父亲。

每次请父亲我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滋味，有时感觉真像去请父亲回家过年一样。一路上脑海里涌出的都是父亲生前的情景。用妻子的话说，你这是一路在酝酿感情啊。每次把父亲请进屋，一看到供桌上摆放的父亲大大的遗相，我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。

我知道，所谓请不过是个仪式，真实的情形是父亲永远也请不回来了。

妻子说，别哭，大年三十哭不好，一年不吉利。我不迷信，可每次见到父亲的遗相就是控制不住。母亲说，老人去世儿女三年弱。还别说自从父亲去世这几年我的身体似乎还真不是很好，医院住了一个月院。妻子开玩笑的说，都是你年三十哭的。

年三十哭是不好，可是请父亲我又控制不住。咋办呢？

妻子说，要不别请了。在家上“供”就行了。我说，不行。这话你咋让我和咱妈说啊。再说一年就请这么一次，不请我也不忍心啊。妻子说，要不先问问别人家咋办的再说。

一次聊天，我问叔伯兄弟媳妇这事如何是好，弟妹精明能干，对农村的婚丧嫁娶比较熟悉。她说，大年三十可不能哭。我们家简单，你大娘年三十摆好“供”，也不去十字路口，夜里开一会门，就算让那些死去的老人们进屋过年了。找个小点的相片放桌子上就行，没有就算了。没有这么多说道。我听了心里微微放松了些。

自然，请父亲是必须的。但要解决哭的问题，看来要避免两件事：一是不到十字路口酝酿感情；二是不放父亲遗相，以免看到伤心。

可这话怎么向母亲说呢？母亲很在意请父亲的事，父亲去世后她曾多次找人询问请家堂的做法，连一些细节都打听得清清楚楚。母亲年事已高，脾气不好，在家里说一不二，我真担心她知道我的想法时会骂我，甚至说我不孝。那样我会无地自容的。

这事我只好等了再等，一直没有勇气提起。

转眼到腊月二十九了，明天就是大年三十，这事不能再等了。我和母亲一边喝茶闲聊，一边努力寻找合适的机会和话茬。看着到了话茬，我便试着和母亲说，明晚又要请我爸了。我看到他的相片，怕还得哭，大年三十哭真不好。妻子一旁帮衬说，大年三十哭是不好，你儿这几年的身体是弱。医院。接着我俩又把我大娘请家堂的做法和她说了说。

母亲静静的听完，啥也没说，招呼妻子炸丸子去了。我有点尴尬，料想请父亲的事还得和以前一样，看来果真若此。行，准备哭吧。

炸完丸子，母亲找到我家的影集，坐在沙发上翻来翻去。母亲很少看影集，她这是干啥呢？我也没多想。谁想母亲最后竟找出了父亲的一张小照片，递给我问，这张行吧？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想不到倔强固执的母亲竟然稍稍改变了想法。看来刚才炸丸子时她老人家思想斗争了很久，也纠结了很久啊。

我说，行。我们母子明白，所谓“行”就是这回我不会哭了。我知道母亲已经做了最大让步了。

年三十的夜晚，天刚黑母亲便催我和妻子去请父亲。路上很静，偶尔一星雪花从天而降，路旁的大红灯笼忽闪忽闪的。有几个行人擎着点燃的香走过，我知道这些都是请家堂的人。我和妻子走了一里地，来到广场的十字路口。这个路口是县城最大最繁华的路口，年三十车人却不多。我们燃上香很虔诚的向老家的方向拜了再拜。我说，爸爸，跟我回家过年吧，我妈在家等你呢。说完我和妻子回头便走。这时我似乎听到了父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，我很激动，但牢记母亲的话不回头，一直向前走。我走得慢，因为我怕路滑父亲不小心摔倒，那样我就必须回头了。路上我告诫自己不要哭，想父亲回家过年，我们全家又要团圆了，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。到了家里，母亲早已开门迎接我们。她默默的看着我，似乎在叮嘱：可别再哭啊。来到供桌我把香插进香池，怕看到父亲的照片这次我闭了眼，忍住泪水，趴下给父亲磕了三个头。

这次请父亲，我终于没有哭，妻子表扬我。其实我的内心早已注满泪水，那感觉比哭还难受。

作者简介

杨森：笔名三木、海林、山丁子。祖籍山东东平，生于黑龙江五常山河屯林业局，现居济南。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。诗文散见于各类报刊和网络文学平台，多首诗歌入选《默然爱你》《震动中国》等诗集，曾获《山东商报》优秀诗歌奖。著有散文集《书香飘逸的夜晚》。安静、淡泊、平和。崇尚自然和古典，喜欢在书中安顿灵魂，在写作中省察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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