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
电影每一秒都是二十四格的照片,它的诞生来自于摄影术的发明,从历史发展上看有着密切的关系。甚至许多伟大的导演,阿巴斯、库布里克、维姆文德斯、塔科夫斯基在电影之余,都创作了许多精彩的摄影作品。但是,这毕竟是两种不同的媒介材料,各有各的语言和特点,也各有不同的发展路径。由董钧、海杰发起的摄影奖,以摄影术诞生之时为名,既回溯摄影的本体属性,也强调以跨媒介的开放姿态对其延展。第二届摄影奖共收到来自近千组投稿,经过纪录片导演杜海滨、策展人段煜婷、艺术家韩磊、艺术家黎朗、策展人李杰五位终评委四轮投票,最终把大奖颁给了一个以电影短片为主的摄影装置,引发了广泛的讨论。如何看待这种语言的跨界呢?
一张照片的声音、节奏与时间
——关于摄影奖大奖作品《鱼上山》
文/陈华
一张照片
《鱼上山》这个作品让我惊讶的是,她在展览现场只用了一张照片。一张老照片,小时候的她和父亲的合影。唱片在旋转,投影机打下来的光,反复地映照在这张照片上。照片上反射出来视频的光,不断地跳动,不断地把各种缭乱的色彩投射到照片之上。
这是一个由一张老照片、一个唱机、一个投影下来的视频组成的摄影装置。需要仔细观看。需要一个私密空间,一个展览的现场。她的那个圆形的视频,也是为了配合旋转唱机的这种现场放映而制作的。网上的一个视频或者几张图片显然太单薄而无法说明这个作品,这样的作品天然地把观众拉回现场,具有别的作品没有的现场性。
余乐晴《鱼上山》影像截图只有一张摄影照片的摄影作品,这在如今的展览上几乎是不可能的。我们看到的摄影,都是成序列地,成组织地出现。一个照片只是一个序列中的一个元素。一个叙事过程中的一个单元,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摄影作品只有一张照片。而她的这个作品,真的就只有一张照片。其他所有的视频、声音、装置,都是围绕着这个照片而发展出来的,包括她的声音,她的回忆,她对父亲的感情。
由董钧和海杰策划的摄影奖第二届,评选出来的10个优秀奖作品,有6个是照片/视频的表现方式,甚至其中3个只有视频,根本没有单独存在的照片。黄佳慧的《治愈我》表现和母亲的关系,拍摄了母亲和女儿面对摄影机的各两段独白。王雅琪的《想象的温度》把静帧照片和视频影像剪辑在一起,和沉默的独白一起,形成了一种梦的意识流。吴亚哲的《昨晚,我射杀了一头鹿》拍摄的电游画面,用传统幻灯片放映的方式,组成了一段虚构的叙事。郑舒予的《一场暴风雨的来临》用静帧摄影组成视频,描述了一场卧室里产生的暴风雨。蒋奔的《》也是视频作品,里面没有照片。大奖余乐晴的《鱼上山》是摄影装置,视频为主。
王雅琪《想象的温度》吴亚哲《昨晚,我射杀了一头鹿》摄影装置现场余乐晴《鱼上山》现场呈现视频奖项面对的是所有的高校毕业生,基本以摄影专业为主。这类作品集中地出现,说明了一个问题——大家已经不满足于固守在图片本身的呈现了,传统的“组照”形式,多少显得有点乏力。大家仿佛都在想办法增加摄影的“维”,跨界,加入装置,加入影像,杂糅在一起。这种增加,可能会改变摄影作为平面照片的那种性质。也就是,根本不“摄影”了。这次的摄影奖,帮我们开启了这个话题的讨论。
对于《鱼上山》,有人会认为是一部电影/视频影像,而不是摄影影像。这种分别的形成值得琢磨。如果我们考察历史,图片摄影和视频影像在二十年前尚且泾渭分明,拍电影太昂贵了根本无法普及,所以能独立保留自己的阵地,照相机和摄影机也根本不是一个东西,而现在成本降低,视频非常普遍,手里的数码相机又能摄影又能拍4k视频,从生产的方便上来说几乎相当,剩下的就是那点美学上的差别了。这种差别,首先是时间性的,一般我们认为图片的时间感知向着无限绵延,是无限的,而空间是被锁死的。
余乐晴《鱼上山》影像截图余乐晴《鱼上山》影像截图摄影的时间
当代摄影有一种时间化的倾向。给摄影赋予时间,赋予一个观看的长度与节奏。照片没有声音,这也是个遗憾,好多人喜欢给照片加上声音。南戈尔丁在《性依赖叙事曲》里就这样做过。用幻灯片来放映自己的私密生活,并伴随着摇滚乐,把幻灯一张一张循环打在墙上。南戈尔丁这种电影化的摄影,观看它需要一个暗室,需要一个封闭空间,显得非常私密与个人。
在中国的当代摄影创作中,黎朗比较多地喜欢赋予摄影以时间性。他的《》,由几台幻灯机组成,循环跳跃着播放老照片。《某年某月某日》,几个屏幕的图像一起起伏交错,形成一种旅行的节奏。还有去年三影堂大奖的王拓的《审问》,十几分钟的作品全用照片。用照片和窒息的画外音组成了一个惊奇的叙事性作品。
雷磊《照片回收》黎朗《》黎朗《某年某月某日》展览现场还有雷磊的《照片回收》,用许多老照片堆叠在一起不断地闪烁,伴随着实验音乐,在他后来的《周末》《公园日记》等多部作品,也都使用了照片素材,照片对他来说,仅仅一种素材。夸张地搭建起来,不断闪烁着播放。对于这种跨界和混合材料的实验,把它规定为一个“摄影作品”显然是有点简单,黎朗、雷磊等人的作品,又像定格动画、又像电影、又像摄影。
以上的艺术家呈现出的是摄影素材+声音+剪辑的结合,赋予了摄影声音纬度与观看的时间。这种时间性也带来了“叙事”。这些统统可以称为摄影与电影的关系的问题。这个问题的讨论由来已久了。
我们应该怎么看照片?有的时候并不是挂在墙上,或者拿在手里,其实还有很多方法。不妨仔细梳理下历史:在电影发明之前,甚至早于摄影,有一个幻灯片时代,把画片像幻灯一样放映,这也是最早的电影与动画的雏形。
西洋镜(拉洋片)在清末就进入了中国了,类似于爱迪生的电影视镜,传到中国还加上了播放者的锣鼓和民间小调说唱,介绍故事,控制画片播放节奏,人们把眼睛凑在圆孔里往里看。黑箱子里开始是画片,又称西湖景,后来是摄影幻灯片,也有早期电影片段的雏形。这个前电影时代红火了几十年。他们都在回答如何把照片赋予观看的节奏这一问题。
二十年代的先锋派艺术家做过大量的剪辑拼贴实验,曼雷、费尔南莱谢尔,法国早期的超现实主义、构成主义、蒙太奇学派等等。爱森斯坦试验着把摄影镜头当成照片连环画来组织编辑。六十年代的新浪潮导演克里斯马克,用照片蒙太奇的方式完成了一部作品《堤》。由一堆照片,讲了一个未来世界的科幻故事。电影史研究上把这些长片短片全部划过来作为自己的遗产,而摄影史研究有的时候反而对此不太重视。
克里斯马克《堤》特吕佛《四百击》最后的定格镜头在电影中也经常出现照片,有时被称为定格,安东尼奥尼在《放大》中的照片,不断定格。特吕佛在《四百击》中最后绝望的定格,定格显得特别惊悚,所有的活动影像,都被最后一个安托万在海边奔跑的定格所否定。这是摄影图片与电影的搏斗。更不用说佐藤真拍摄牛肠茂雄的纪录片《自我与他者》,文德斯拍萨尔加多的纪录片《大地之盐》,几乎全由照片拼接而成。
一段视频和一个照片有什么区别呢?在电影中观看一张照片,与直接观看一张照片,在体验上有很大差异。电影会延长照片的那种死亡感,能让我们一眼就注意到照片和电影不同的那种特点,静止,关闭的空间,无限绵延的时间。
对于这种感知的差异,援引柏格森和德勒兹的理论可以反复讨论,什么晶体、绵延,哲学家们一直在